小老闆叫我到天台討論他募資企劃書的修改。

他點了根菸，「幫我加兩頁。」
「加在哪？」我左搖右擺，閃避菸霧。
「這兩頁中間，標題我寫給你，」他運筆如飛，一字一字寫下：「影、音、製、作、成、本、佔、比。」
「好，那資料呢？」
「你找啊。」眉頭皺起，「你不會 Google？我之前一分鐘就搜尋到了。」
「太棒了，你搜尋到的那篇給我吧。」
他語塞，「我、我那記得連結啊！奇怪耶，現在是我找還是你找？」
「不是啊，你有找到的資料幹麼不給我？我現在是在幫你做募資企劃耶。」我聲音也大起來了。
「好！」他恨恨掏出 iPhone，搜尋，「啊哈，看吧，我隨便 Google 就有了！」
我湊過去看，「不是啊，你找的這篇只有說業界大概的佔比是多少，既沒有市場範圍也沒有實際案例跟金額；你企劃書前後頁放的都是完整的統計資料，中間忽然插一頁語焉不詳的，你不怕……我是說、我怕投資人會覺得這頁可信度不足。」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我連忙收斂語氣。
「……好，你先放這篇，之後有找到實際案例再補上來。」
「是。」
「那個實際案例的佔比記得要跟這篇講的一樣，至少佔 50%。」小老闆忽地一發冷箭。
「呃，好喔……」這下好了，上哪畫靶子呢？

他另闢戰場：「好，這頁也要修改。改成這樣、這樣和這樣。」筆跡猶似起乩，我正努力辨識，忽然有人打斷：
「導演，裡面準備好了，可以開拍了。」原來是旁邊會議室裡準備拍攝場景的同事。
「誰是他媽的導演啦！你們自己拍就好了不會喔？」小老闆揮揮手趕那人走，又點了一根菸，「媽的什麼都要我來，叫你們寫腳本沒半個人會，交給我一天就寫出八個了！」
我忽然好奇起來：「你們的新創事業不是要作影音創作者跟品牌之間的仲介平台嗎？為什麼現在變成要自己拍片啊？」
煙霧中小老闆瞇起眼看我，像在觀賞一頭猿猴。良久，他才口吐金言：「你，知道阿里巴巴怎麼成長起來的嗎？」
「因為中國政府在背後撐腰啊。」
「才不是！是他們初期自己花大錢把上架的垃圾全都買下來，才讓人相信在這個平台真的賣得出東西。」然後又說 airbnb 也是叫員工去租其他員工的家、uber 也是員工叫員工的車，「而且馬雲說過一句話是什麼你知道嗎？『可以躺著的時候，一定要跪著』。」
「蛤？」我真心不懂。
「他的意思是，幹新創的就是這樣，有跪著作任何事的勇氣才會成功！」

「那……這跟你們現在自己拍片有什麼關係？」我忽然意識到他根本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瞪著猿猴，說：「你難道不懂，一個創新的服務要起來，需要有一小批忠實使用者開路？」
「嗯嗯。」
「現在影音創作者們不願意到我們的平台拍片，是因為他們不想太特立獨行、不想當第一個；所以我們才要自己拍片，營造很多人成功拿到業配的假象，才能吸引他們啊。」
我歪頭想了一下，該從哪裡開始吐槽呢？「好，第一點，基本上我認為 YouTuber 根本就是一群特立獨行的人；第二，你拍的片可以拿到客戶的業配回饋，是因為這些客戶本來就是你的窗口，不代表其他人來拍可以獲得一樣的待遇；第三，就算他們被假象騙進來，拍了一支片沒拿到錢就會拍拍屁股走了啊，根本留不住人不是嗎？」
小老闆的表情讓我以為自己發動了時間暫停的替身能力。「你、你說什麼啊？你知道街口怎麼留住人的嗎？難道大家都是為了第一筆街口交易的 100 元回饋而用的嗎？」
「對啊，就是為了那 100 元。」
「才不是！！！是街口創造了使用者的黏著度！所以我們平台也要效法他們創造黏著度，自製影片就是為了這個！」

「那你為什麼不給錢？」
「給什麼錢？」
「像街口一樣啊，每個影音創作者來拍片，第一支就先給個三五千啊。」
「……我不想用錢把他們留下來。」
「啊你剛剛不是說阿里巴巴初期也是自己把上架的垃圾都買下來？你可以學阿里巴巴啊，把平台上架的影片全部買下來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但小老闆不是笨蛋，笨蛋才不會舉例呢。「你知道，Google 為什麼要提供那麼好的員工福利嗎？」換了一個例子，感覺他眼裡一度失去的光彩又煥活起來。
「因為 Google 很有錢啊。」
「才不是！！！！！！」煥活不到五秒。「是因為他們除了員工福利外，還用另一條鎖鏈把員工綁住，這才是好的員工管理！你懂員工管理嗎？！」
「我不懂啊，你才是管理者嘛。」我連忙陪笑。「那另一條鎖鏈是什麼？」
「不知道，我還在找。」
「………」忍住、忍住啊！
小老闆火氣稍退，「哼，我以前就是太信新創事業福利好那套，結果給了那麼多福利還不是……算了，這個我們可以等禮拜五再聊。」
「為什麼要等禮拜五……喔，好。」
想起來了，禮拜五，他新創事業的工程團隊要總辭。

回題吧，我在心裡跳一下。「不過吸引創作者，跟留住員工好像是不同的討論方向耶？」
「都一樣啦，在我心裡創作者跟員工一樣，都很難溝通。」
「你們團隊裡跟創作者溝通的是誰？」
他無比驕傲地指著自己。
「你知道嗎？這些創作者之所以裹足不前，都是因為人性，唯有掌握人性，我們才能……」
「不，是因為錢。」
「……所以我現在要採用制式的表格，」厲害了，小老闆無視我的吐槽，「…跟創作者溝通，讓品牌主清楚列出需求，這樣一來就能提昇影片成功過關的機率。」
「這樣會成嗎？」
「不知道，我們還在試。」
「我整理一下：所以貴新創事業不但是要教那些專門拍片的創作者如何拍片，還要請他們按照規格表做事？」
「沒錯。」小老闆沒聽出來，那我再加把勁好了。
「你不覺得這樣不合邏輯嗎？」
「怎麼會？我就說了，他們不來是人性的問題，還有溝通的問題，你到底是哪裡聽不懂啊？你看就連我跟你現在溝通都有問題了，我叫他們填張單子不行嗎？讓溝通好一點不可以嗎？」小老闆整個炸裂，嘴裡的菸噴得到處都是，天台煙霧繚繞有如仙境。
「可以，當然可以。那麼企劃書我就照剛剛說的修改。先下樓囉。」我甜笑退場。
12 點，該吃飯了。

下樓時，想起剛跟小老闆聊拍片話題時，我笑說：「又找客戶又想腳本又要自己拍片，你有沒有考慮當個 YouTuber 啊？」
「你以為 YouTuber 那麼好當喔？」
不，我有信心，如果是你，我一定會按讚、訂閱與分享的 :p

「小鈴鐺也要記得按下去喔～～」我想像中的小老闆在 YouTube 視窗裡憨笑揮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