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閱讀，我也有點故事可講。

太太首次生產時，在馬偕經歷了十六小時的血戰，方轉到一般病房休養。而我在經歷初為人父的震撼教育後，檢視行李，發現什麼都帶了，就是沒有半點能消磨時間的事物。於是夜裡自己走去雙連站，下到中山書街，站在即將打烊的誠品裡，盤算著買本小說來讀。不必太厚，就擋幾個晚上罷了；但得要是我一定會喜歡的故事，事實上，我也不排斥已經看過的書。對了，小孩的名字還沒取呢，若是小說詞藻豐富，能提供一點命名靈感那再好不過了……因為這樣那樣，最後走出書店時，帶的才會是一本莫名其妙的《神雕俠侶》第二集。

要是那時候，我手上有一台電子閱讀器，這種奇怪的煩惱也不會存在了，對吧？

事實上，我還真的有台 Kindle Paperwhite 初代。婚前去日本旅遊，在 Softmap AKIBA 店頭看到實體，欣喜若狂。明明是當時最新發售的機種，我卻帶著久別重逢的心情入手，沒辦法，我太想念我的第一台電子閱讀器：Kindle Keyboard 了。那是一個老友借我的，我折騰了許久，用牲畜拉回形形色色的漫畫丟進去，我用它看完整套熱血沸騰的《D-LIVE!!》，又回頭追了十幾本《火鳳燎原》，當年呂布還活著，小孟還未小別，每每在捷運上看得欲罷不能，翻頁鍵咔答咔答按個不停。身為一個曾擁有無數本漫畫、也被丟過無數本漫畫的少年快報世代，像這樣全套漫畫帶著走、一本接一本隨點即看的體驗，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富有的人。

後來呢？Kindle Keyboard 佔用年餘後，依依不捨還給人家。Paperwhite 登入亞馬遜中國，攢了不少特價簡體書，最終卻湮沒在某處日常雜物再也找不著，我還記得最後讀的是一本科幻短篇集，還沒看完呢。畢竟隨著孩子逐漸邁開的腳步，日子一次一次加速，任何能讓生活緩下來的，譬如電影、遊戲當然還有閱讀，都是奢侈。

直到 2021，大疫之年，我們都被迫停下腳步。WFH 的某一天，KOBO Forma 橘紅色的盒子靜靜躺在家裡臨時組裝的電腦桌上。我愛極了它的設計、輕盈以及那至關緊要的翻頁鍵，縱使這台 Forma 同步總是異常，開機鍵永遠搞不懂按到了沒，沒關係，我還是愛它。我流連 KOBO 網頁，拼命把書加入願望清單，週末再湊 555 下單。當我看到漫畫一本只要 55 元時，真的很想問問漫畫之神：贖罪券定這麼便宜是合法的嗎？

孰料快樂不到兩年，Forma 電池出了狀況，搶救幾次宣告不治。我在悲傷五階段的否認待了很久，才願將 Forma 打入分隔架，開始找起替代機種。感謝 KOBO app，始終擋在我與開放式閱讀器之間；但我又不喜歡 Sage 的手感，觀望好一陣子，最後效法另一位老友的選擇，在社團內購入二手的 Elipsa 一代。告別了實體翻頁鍵，換來天地開闊的視野，尺寸大了，索性拿給大女兒讓她自己翻《X尋寶探險隊》。我們約定每個月買一集，因此月初時她總眼巴巴地問：「你把新的一集放進『假書』裡了嗎？」對，她管閱讀器叫假書。然後她的名字，跟《神雕俠侶》沒有半點關係。

我總是處心積慮地想在孩子身上復刻我的嗜好。想訓練她們看長篇電影，能自己操作瑪利歐跳躍，挑一本想看的書叫大人付帳，然後鑽進去一兩個小時將現實拋諸腦後—-就像小時候母親為我做的那樣。也許有一天我們能討論小龍女甚至衛斯理，或是初次看到超級賽亞人的震撼。成長總是伴著遺憾，我的遺憾之一就是無法了解父親母親，我們罕有共通的話題，待想到要創造更多回憶時已來不及。也許這是我希望孩子們閱讀的真正原因，也許我希望她們有一天，能讀懂我。

前陣子回老家，翻開一堆紙張，Kindle Paperwhite 赫然便在底下。皮套斑駁，螢幕顯示電力耗盡，我小心翼翼，插上充電線。

「讓我為你……注入生命吧！」

這台十幾歲的電子閱讀器螢幕緩緩亮起，還停在當初讀的進度，是姜峯楠的《降臨》（又名《你一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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