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二早晨，我正在浴室裡刷牙，嘈雜的傳統電話鈴響從我房間裡傳出。那是我沒關掉的的手機鬧鐘鈴聲。由於現代行動電話操控太過繁瑣，如有這種意外通常是由我大姐負責安靜迅速地去關掉它。然而今天她卻只是說：「吵死了。」然後低聲哭泣起來。

大姐回來家裏住是有原因的。由於姊夫與婆家忙於工作，無暇細心照料已經懷孕超過卅周的她，便讓大姐回我們家好有人照看。又，雖然我大姐從前一身筋強骨健，日行千里而不倦，但是懷了這孩子不知怎麼搞的益發衰弱起來，回來安胎前就已臥床經月了。

這天哭泣的理由則是因為牙疼。一早起來牙齒痛得不像話，沒有解決的辦法，弟弟忘記關掉的鬧鐘又瘋狂作響。大姐於是哭了。旁邊小姨與我媽努力安撫，說會牙疼是因為胎火太旺吃點黃連或是喝點椰子可以舒服些。然而大姐還是一直抽泣著。我不知道她最後有沒有喝到可能有毒的椰子汁（是的，我家在蘆洲），我只是覺得她也許不只是因為牙疼而哭。

前陣子看了「JUNO/鴻孕當頭」。這是描述一個女高中生JUNO意外懷孕，無力扶養又不想墮胎的情形下，於是決定尋找適合的扶養對象把孩子交給他們。JUNO找到了一對非常完美的夫婦，似乎（就像她一貫的輕浮）為整件事情找到了一個輕鬆無痛的結尾。似乎。

JUNO開始頻繁造訪那對夫妻，甚至有點傾心於那百分百符合她擇偶標準的中年丈夫。但這故事並沒有發展成花劇場似的俗艷悲劇。那對神仙眷侶最後還是離婚了，肇於他們之間的巨大歧異。而JUNO將車停在路肩，懷孕以來第一次哭泣。放聲大哭。

我不知道真正的孕婦是怎麼想的。只是在我生病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我絕絕對對希望能夠有人–越多越好–在我身邊，分擔我的恐懼，包容我的任性，並且在每一秒都能給我擁抱。JUNO拒絕了孩子生父的關心，一個人放學一個人駕駛。我的大姐用電話指示姊夫抓片子的進度後，在房間裡獨自翻閱寫給準媽媽的書。

不只是牙痛，我想大姐是一起宣洩了那種她不該感受到的寂寞孤單。

幸好，JUNO最後順利生下了孩子，孩子順利有了歸宿。而她自己呢，兜了好大的一圈，才發現真正該愛的人。

幸好，我的大姐在五月二日早上，順利產下了三千多克的孩子。我的外甥。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花蓮海邊的民宿裡用早餐，一時無法把情緒從旅行的亢奮中轉換，只是淡淡跟小海說「我很高興」。一直到昨晚回家看到了小孩的照片，一直到今天去醫院探望大姐並且在嬰兒房看著小孩傻笑了二十分鐘，一直到現在我寫下這篇文字，我才挖掘出原來心中有那麼多感動。

而我的外甥有張跟姊夫一模一樣的福氣臉蛋，也有我們家傳的耳朵、鼻頭與長手指，聽親家母說他右臉頰上還有個同舅舅一般的深深酒窩，對了，這小子還跟我一樣是金牛座。

聽姊夫繪聲繪影說著大姐陣痛時咒罵的詞兒如何多元化，小海也說大姐生產完氣色恢復不少，哎呀，這位盧小起來會讓我真心想揍女人，擤鼻涕比我還大聲的太太，如今已經是個媽媽了呢。雖然大姐說她還是牙疼，不過，我想那一定就只是牙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