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無圖）

因為跟人有約，我（本月難得地）依循標準上班時間，踏進捷運劍潭站。車廂裡卻空空蕩蕩，一時間還以為其實我遲到了。過了幾分鐘才明瞭過來，喃喃補了個幹。沒想到一幹還有一幹幹。走上藍線轉棕線的階梯便瞧見克勞蒂一臉歉意，手中只有姜包子沒有金牛OPEN公仔。本想好好構思個懲罰遊戲卻因時間急迫放過了她，我今兒個可還有得忙呢。

選擇性忽略外國同事的照片需求先把小案子清一清，側耳聽見老闆在問老闆娘今天中午聚餐吃哪，一陣交談，老闆娘走出來點點我肩膀：「加一位。」我飛快致電30分鐘前剛跟我確認過訂位人數的法式餐廳完成任務。然後一位平常總在下午悠悠現身的客座指導走進門，老闆娘又走出來戳我肩膀：「你怎麼只加一位？」我有苦難言再次撥號，餐廳那頭的先生好似在笑。

也罷，雖然老闆臨時加入害我少聽到很多八卦與詛咒，至少去法式餐館嚐鮮也比吃膩的酸菜白肉鍋要強。而據說這就是我們的尾牙。上週五原訂妥凱悅，老闆卻滯美未歸，於是這個他根本不會出席、時機恰到好處的完美尾牙就地掩埋，隨後而來則是雜事風暴隨老闆降臨、過得痛苦緩慢又消逝飛快的這個禮拜。

我發現老闆實在有過人之處：他每一句話都能令我惱怒。過去幾天就甭提了，今兒個一早他又驕傲地走過來，雞喙飛啄道：「你上次呱那個東西呱根本就寄錯了唉呦呱呱！」然後這頭雞開始雞會教育我應該如何設定檔名方不會搞出那個我根本沒做過的烏龍。我默默聽完，走到倉庫拿了幾張證據，恭敬地端到他與其他大頭面前，說：「這是您那邊的人搞出來的烏龍，請知悉。」然後轉身，留下背後一地呱呱。

那家名為「Saveurs」的小館很是美味，因併桌公雞坐在離我最遠的一端（他正比著自己的小腿與服務生確認羊膝是不是羊的膝蓋），我心情很好，還與對面德國佬漢斯天南地北亂聊一氣。前菜的鮭魚布丁清淡卻難忘，主菜沙朗牛排恰到好處的入味則彌補了我跨年那餐的遺憾，雖然破嘴還沒痊癒，依舊是愉快的一餐。

回到辦公室，馬不停蹄準備樣品領了漢斯又出門，搭計程車到兩天前才造訪的攝影棚拍照去。原因是漢斯不滿意我上次監製的照片，然後公雞過來呱呱呱然後……總之這個禮拜五的最後一段上班時間，勢必是得耗在那裡了。幸好攝影大叔本就好相處，漢斯也不是太挑剔的人，而我亦是首次與人一同監修拍攝工作，不覺一晃就是四小時，身體痠疼聊得倒挺暢爽。

多次造訪敝司的漢斯接下來將與我共同製作首款商品包裝，這任務殊為重要，為免耽誤進度我想他應該知道一些事情。漢斯聽了之後沒有太大反應（正像我前天偷偷洩漏給攝影大叔一樣），反倒我像是穿了孔的缸，一股腦地把心情全說出來了。好險英文不好，漢斯接收到的應該只有真相的百分之七吧。這時小海來電，問借電腦一用處理急事，我說當然OK。怕塞車耽誤，我們抱著沈重樣品走向捷運站，回到公司時早已過了六點。

「有發嗎？」我問。亞曼達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還很夠義氣地進老闆娘房間提醒一下。跟這人當朋友真的不錯，但同事就算了吧。小海來了在我位子坐下與糟糕的web mail系統搏鬥，我佯作看照片進了大辦公室，老闆與漢斯確認完後果真叫我坐下，照慣例先呱了一陣去拍照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讓攝影師牽著鼻子、要有美感、你看漢斯去了照片都變好看了。我沒說什麼，畢竟人質還在鳳爪下。只是想起漢斯剛剛在攝影棚一句玩笑話：

「嘿，我是歐洲人嘛，」這德國大叔對我眨眨眼，「只要是歐洲的設計老闆都愛啦。」

然後我又聽老闆說了第三年的景氣不好世道敗壞之類的，而那一次比一次更薄幸虧沒消失的紅包袋終於推到我手。這時老闆忽然變回人了，他略帶誠懇地說請漢斯來是希望我好好跟他學習，學習這位工業設計師怎麼做平面設計，之後還要依靠我打點後續的包裝設計。我忽然有點心虛，但不是因為剛剛把老闆想像成公雞。

我開始緊張。走出老闆房間將紅包收好，小海事情還沒做完就被我趕走，我真的很緊張。佳佳妳為什麼這個時間會在妳媽的辦公室裡啊？又原地自轉幾分鐘，有人經過祝賀新年快樂然後離開，佳佳抱著狗去後頭玩了，就是現在！我一個箭步閃進老闆娘辦公室，來不及關門就拉椅子坐下，雖然我根本不用道歉，但一開口還是說了：

「不好意思，我打算做到二月底就好。」

老闆娘臉色一凝，正要說話，佳佳卻回來一屁股還坐定在她娘身上，任憑我們三請四請就是不動如山，或許這小妮子也覺事有蹊蹺吧。好不容易攆走她，老闆娘便問怎麼啦，我遲疑了一下。若此刻是去年十月，我定會酸溜溜說因為年終越來越少啊因為員工旅遊死掉了啊因為我做了三年多完全沒加薪啊。若此時是禮拜一，我怕會劈頭就說老闆根本是躁鬱症兼自大狂再跟他共事我遲早也會瘋掉。但不知道是想開了或者心冷了，我只是淡淡說想出去試試自己的能耐。

這句話太無敵了（就像康禎庭那首「HIGH歌」），老闆娘也只能回說我要走她實在沒有理由攔，然後我們東聊一點我的生涯規劃，西扯一點新人面試須知，她還順便問了前兩個在這位子上，現在都在國外唸書的傢伙的近況。我們就像以前顧展覽那樣聊天，我記得自己一直在說「不好意思」，因為我真心覺得這會為公司帶來麻煩。呃，或許該說是為老闆娘帶來麻煩，老闆娘是我唯一尊敬的上司，也是能夠痛快聊天的朋友。我很喜歡老闆娘，只是厭倦這公司的一切。

我請她也許遲幾天再告訴老闆，畢竟在剛剛那樣的場合之後立馬辭職是人都會生氣，我並不希望因為我老闆娘又要挨拳頭。恰好漢斯進來問公事，我結束了談話，收拾東西快步離開公司。天空飄著小雨，還得趕著去向空等我數十分鐘的小海賠罪，但我的心情的確漸漸輕鬆起來，並且慶幸自己在休假前開了口，做了決定，決定離開我的第一家公司。

還有一個月要待，還不是開始回憶的時候。不過呢，一二三自由日，這一天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