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拍自《小子難纏》的《功夫夢》我一直都很喜歡，每次轉到 HBO 在播總是會停下來看一小段，然後不小心又看一遍。戲裡成龍收了威爾史密斯他兒子當徒弟，卻只教他把衣服脫下穿上、脫下穿上，不斷重複，直到小子不耐煩了，師父這才顯了一手，原來攻防縱躍的功夫，全都藏在穿脫之間。最後原本愛亂丟外套的小Dre 穿上一襲雪白唐裝，擂台上宛如新生的英挺模樣，好像那件唐裝才是他的脊柱，撐起少年對抗世界的自信。

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我是在二輪戲院看的，看完久久不能言語，因為這戲太多層了，我尚參不透，怕快嘴一說，就捏碎了裡頭的奧妙。有一點倒是懂的：戲裡說人分面子、裡子，檯面上的葉問、宮二是面子，藏起來的丁連山、一線天是裡子；也可以說，詠春三板斧、宮家六十四手是面子，葉問開館授徒、宮二守誓終生是裡子。由外而內，把功夫練到心裡，練成道理，才是你的東西，別人學不來、也拿不走的。

2003 年的東映特攝影集「假面騎士555」在系列中有許多創新之處，其中最具創意的一點，就是假面騎士像是身上有蟲一樣腰帶動不動就掉下來。掉下來也就算了，偏偏這次的騎士裝其實是套汎用強化裝甲，只要資質符合就可以穿。所以在 Faiz 碩大的車頭燈之下，可以是主角或是勁敵甚至怪人。當假面騎士被簡化為一件武器，有些東西變得模糊，有些卻更清楚，譬如觀眾一下子就明白英雄並非那件擁有強大武力的裝甲，而是裡頭作出抉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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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三圈，現在回到《鋼鐵人3》身上。

電影一開始，東尼與羅德拌嘴到一半忽然恐慌症發作，他連忙躲進鋼鐵殼裡才能安心。偏偏這一次的反派不是為了鋼鐵裝的技術而來，滿大人就是要奪走東尼史塔克賴以安逸的殼，從鋼鐵裝、科技宅到大美國。鋼鐵人一直是最輕鬆的超級英雄，穿穿衣服就能行俠仗義；如今東尼史塔克才發現鋼鐵裝已經是他的全部，離開鋼鐵裝他就像真的沒穿衣服，或是沒帶手機的上班族，終日惶惶不安。他實在很不願意回想某個注射了超級士兵血清的單純好青年的質問：「脫下鋼鐵裝，你又算哪根蔥？」

好吧，那就來弄清楚誰才是老大吧。於是東尼在電影裡不斷穿穿脫脫，與衣服分分合合，有時穿到一半被拆祠堂，有時衣服大老遠趕來卻跌了個狗吃屎，但他（與導演）很努力地在探究這個哲學問題：你是你，還是投射在這世界的影子？世人景仰的英雄是穿著鋼鐵裝的東尼史塔克，還是內附駕駛員的鋼鐵人？這套曾經讓他重獲新生的衣服不斷進化、繁殖、獨自行動甚至執行他的潛意識，意識到鋼鐵人已成為另一個自我，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這股力量，會像女孩穿上紅鞋，跳舞直到氣絕。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他跟布魯斯班納一見如故了。

電影最後，東尼史塔克放了場煙火，放下了陰森賜給他的太陽，三部曲兜了一回，同一句話有了不同意象。漫畫裡「絕境病毒」的原始設定是讓東尼人甲合一，成為半個變身英雄，電影倒是巧妙地將這個隱喻還原為應有的樣子。自此東尼史塔克、鋼鐵人以及小勞勃道尼再不可分，這是影史奇蹟也是災難，我悲觀地認定，日後的《鋼鐵人》都只是在模仿小勞勃道尼罷了，嗚呼。

我喜歡這部片的誠意：它用一整部電影為史塔克傳作結，感情豐富地向這位英雄道別。《鋼鐵人3》是個好結局（看看《蜘蛛人》跟《X戰警》！），所以我能原諒裡頭莫名其妙的強弱設定、史蒂芬席格等級的小鎮混戰、大潤發自炊武裝系統（是《小鬼當家》嗎？）……糟糕，想著想著好像火又要起來了，幸好那個男孩拖著影子走過漫天飛雪的鏡頭，仍然是我的最愛。

再見了，東尼史塔克。再見，鋼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