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Before Sunrise愛在黎明破曉時」是在大一的英語課上，那時老師放的是DVD，殘忍地選擇了英文字幕，導致我對傑西與席琳兩人說了甚麼完全沒有概念，只記得那是一個漫長卻愉快的夜晚。

等到在電影台看了幾次片段，這才曉得它的大名鼎鼎，也才曉得原來他們聊了那麼多事情，對白很淺，意涵很深。那時候，這部片的續集發佈了消息：「Before Sunset愛在日落巴黎時」。我又分了兩次，直到剛剛才看完它。

很奇妙的，主角們不斷地叨叨絮語，又是如此妙趣橫生，時而辯駁，時而捉狎，還有那些話與話之間的短暫凝視，不管在九年前的維也納或是九年後的巴黎，都同樣迷人。

我對Sunrise沒甚麼感觸，畢竟那是一部太浪漫的片子；而Sunset截然不同，它現實得可怕，短得可怕。

偏偏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從日出到日落，是時間，還有回憶。

在維也納，23歲的傑西與席琳盡情談論著夢想，希望與愛，這是一個多麼浪漫的夜晚，時間似乎永遠用不完，朝陽東昇，兩個正要展翅高飛的年輕人用最美麗的羽毛彼此愛撫。

在巴黎，32歲的傑西與席琳則討論著世界局勢，衰敗與性，在路上他們有說不完的話，時間卻只是如斯消逝，夕陽西下，這一對再度重逢的戀人只能小心翼翼地互相舔舐傷口。

他們分開了九年，九年也改變了他們。開朗愛笑，輕浮卻不令人討厭的傑西瘦了，眉頭間多了道深深皺摺。天真爛漫，對自己的理念卻堅持非常的席琳美麗依舊，只是對愛情，對世界都已不抱期望。

他們並未在當初約定的時間碰上，於是浪漫的傳說劃下了句點，轉而踏上了灰暗的現實生活。現實生活沒有愛，希望與夢想，只有性，衰敗與世界局勢，喔，現實的生活也不浪漫，只有很多很多的無可奈何。

所以傑西那天回到了維也納，席琳卻得出席祖母葬禮；所以席琳到紐約讀大學，傑西在新郎禮車上瞥見她走進路旁餐廳，這些令人心碎的錯過，他們只是無奈地淡淡說著。

又能怎麼樣呢？縱使我們曾如此靠近，但畢竟是錯過了，分開了，我們各自度過了九年的生命，是的，我不敢結婚而你有個疏離的妻子，但那又能怎麼樣呢？席琳這樣說。

傑西沒說甚麼，只是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然後電影就結束了。

年輕的我，對很多事情都抱持著不確定感，工作，兵役，甚至結婚生子，這些東西即將到來我卻無法想像它們是甚麼樣子。幸好那時候我好無知，轉瞬便把這些煩惱拋諸腦後，轉頭和朋友聊起好幾個小時的瑣事。

現在的我，經歷了一些事情，其他的也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換言之，我比從前更有能力去應付這些情況，所以我更快樂了嗎？顯然沒有，否則我不會在席琳對傑西怒吼著那一晚帶著她的勇氣與希望一去不返時，感到一陣熟悉。

懂得的越多，害怕的就越多，人總是這樣的。於是在巴黎街頭短短幾十分鐘裡，傑西與席琳謹慎地刺探彼此，深怕對方對那一晚已不再迷戀，然後便會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徹底摧毀。

有趣的是，這兩個人再度發現他們是多麼有默契（就像當年在維也納一樣）：他們都對那個晚上難以忘懷，傑西出了一本書，席琳則寫了首歌來紀念它。

但是他們沒有時間了。傑西得在日落前趕到機場，飛回那個冷漠的家裡；而席琳會走上古致的旋轉梯，繼續在小套房中等候她久久見上一面的攝影師男友。

他們反覆聊著回憶，這時我們赫然發現，原來在那個夜晚，他們是做了愛的（還做了兩次）！這是在警告我們回憶之不可靠，還是要解釋那個清晨席琳偎在傑西懷裡，只是再本能不過的做愛後動物感傷？

不是那樣的。這部片只是用一種32歲敘說23歲傻事的嘲諷揶揄，揭露傑西席琳渴望愛卻畏畏縮縮的可憐姿態。

我覺得你把那個夜晚過度浪漫了，席琳如此評論傑西的書，順便嘲笑了對他們可能會有的美麗結局懷抱憧憬的觀眾。但是片尾，她的歌聲卻是如此柔軟，是如此殷切的告訴著，我愛你。

於是過度浪漫的Sunrise，和過度冷酷的Sunset，寫活了一對渴望緊緊相擁卻只能背靠著背的世間男女。

最後，傑西坐在沙發上，他沒有搭上飛機，也沒有躺上席琳的床。之後他們怎麼了？你是否也會期待他們擺脫纏身俗務，雙宿雙飛？

別想起席琳的冷笑，那是裝的。就期待吧，這是我們還有勇氣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