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acay] 一年之前,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在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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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碼頭,立刻就能看到那台白色的小貨車,車門車身各有一道彩虹,很好認。車廂裡擠了十個人,每個人的肩膀大腿以及拿相機自拍的手通通貼在一起,自從當兵打靶之後我再也沒搭過這麼擠的車。車內沒有冷氣,幸好車窗也沒有玻璃,南國的風加速度灌進車廂,紓解了悶熱,有時帶來幾句前座(第十一個同伴與司機)的閒聊,旅行感此刻才開始膨發舒張,陽光曬在後頸,笑聲跟著發燙。

小貨車靈巧奔竄猶如一頭動物,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閃過坑洞來車與村姑,再一個急轉彎,「啊我的拖鞋!」那一刻,風和背景音樂都靜止,管理員(任職於金融業而非大樓或動物園)跳下車,我們齊齊望著他的背影踏上白亮炎熱的柏油路,然後拎著魯魯的右腳拖鞋回來。

You’ve Come a Long Way, Baby



幾小時前,海關看看我的護照,看看我,說:
「How two?」
「『How two?』?」我傻傻複誦。
「You. How two?」她又問了一次。
「Oh… oh, yes, yes, How-two.」懂了,原來她在念我名字的羅馬拼音。

馬尼拉機場大廳牆邊席地而坐一整排人,倚著行李箱但怎麼看都不像要出國。每個門口都是X光機和配步槍的保安。溫娣漢堡依然好吃(所以回程又吃了一次)。然後大家一起被網路預付卡的攤位騙。歡迎來到菲律賓。

前往長灘是一趟漫長的銜接。夜半從桃園機場出發的宿霧航空三小時航程,在馬尼拉機場轉螺旋槳小飛機約一小時,抵達迷你機場後改搭螃蟹船,再來是前述擠了十多人的彩虹小貨車…… 當我們終於站在 7STONES 旅館門前,這趟跨越陸、海、空的移動已耗去近十小時。長灘島究竟有何魅力,讓旅客甘願如此跋涉前來?

老實說,我在回到台灣幾個月後仍然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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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片綠色的海嗎?

白色的沙灘連綿到遠方黑崖底下,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立體沙雕,以長灘島標準字為主題並刻有當天日期,完美的拍照背景;若你靠近想拍照立時會有小童現身收錢,完美的商業模式。這裡的沙又細又軟,縱使正午也一點不燙,赤腳走在沙灘上無比舒服,太舒服了,導致我直接光腳走進島上唯一一家星巴克(冷氣超強!),門前踏墊幾乎被沙子淹沒。沙灘很棒,毋庸置疑,可是,來的季節不對,二月的海裡滿滿都是綠藻,總纏得滿腳都是,好像不小心踩進一碗巨大的紫菜湯,讓人想速速上岸然後跟媽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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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是誰在出發前說長灘的行程就是沒有行程了,總之,我們莫名有了積極向上的滿滿行程,其中一天我們搭上螃蟹船,在海上乘風破浪並且嘔吐(是誰我不能說),用派大星的姿勢跳下幾層樓高的懸崖,有時帶著旋轉跳躍請下蔡依林的《舞孃》。我?我當然沒跳,這跟我的懼高症或不會游泳沒有關係,完全是因為那時我重感冒,出國前還到公司旁邊診所拿了厚厚一大包藥丸。完全沒用。庸醫。

最後我們穿過海浪,抵達另一座小島的另一座沙灘,因為跳水玩太久,只剩三十分鐘了,大夥立刻扔掉T恤與羞恥心、直衝海水…… 之前,得先在莫名奇妙的裝置物前拍張團體照(照片看起來活像是十八銅人版的 AKB48)。這裡的沙比較黃,仍然很細,而海終於是藍的,純粹的藍,不再有海藻,一直延伸到遠方,和天接在一起。我泡在海裡,溶化在一望無際的藍色裡,上一段的重感冒,還沒處理好的工作,此刻再與我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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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住的旅館 7STONES 在長灘島的另一側,隱藏在一彎又一彎的巷弄裡,抵達那天我仍有幾封信得回,無奈讓同伴們先去覓食,自己留在餐廳敲電腦,又因網路延遲回信次序亂了套造成對方誤解,只得繼續留在線上跟主管致歉,挨罵的同時抬起頭,這旅遊勝地的耀眼陽光射入眼中,無比超現實的一刻。

收拾起電腦與心情,我出發與大家會合。出了旅館門口直走,左手邊矮牆裡少年們圍著一張撞球桌,長桿撞的不是球卻是木塊,這裡入夜會變成熱鬧的小賭場;第二個轉角處的美式餐廳,最後一天幾個人在這裡乾杯告別長灘,也許是有不少人先走了,沉默佔的位子也多了;再彎過去,開始熱鬧的街區旁有家披薩店,店門口的香腸攤像是美術發了癲,一根一根都把 CMYK 的 M 拉到 100;街聲逐漸嘈雜,T 字路口好大一個水窪,待來到主要道路上,右轉就是往大家正在用餐的地方,左邊是僅有的超市和大型美食街,而正前方的四層樓建築,則是一家按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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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客的員工領著我和凱西沿著細窄的螺旋梯上到頂樓,推開門,滿室昏暗,垂落的布幔間都是床,人不多,這裡不分男女,我和凱西被分配到靠牆的兩床,凱西的女按摩師貼心放下布幔遮掩;我的是個年輕男子,他慢條斯理鋪床整理並指示我脫衣,「在這裡?」他點頭。「全部?」點頭。呃,好吧,我脫掉T恤和短褲,就當是入伍新訓吧,大不了又像當年一樣被同梯笑說班頭你屁股好白,牙一咬,內褲往下猛地一拉!

「住手。」背後傳來:「那件留著。」

我露著半顆白屁股回頭傻笑。你早說嘛。

我很少按摩,無從判斷他的技術好壞,只知道自己一直很努力不要放鬆到睡著,一直開著腦子胡思亂想的結果,就是發現這樣兩個今天才初次見面的個體,卻容許對方觸碰幾乎身體的每一處,而此後再也不會相見。啊幹,為什麼我只是來按摩卻像是背著老婆出去偷幹呢?甩甩頭(但因頭被固定在按摩床上所以幅度極微),重新沈澱好心情,按摩的時間也到了,旁邊凱西神情恍惚似乎睡得很好,我穿上衣服,給了不多不少的錢,想要說聲謝謝,他卻再也沒有瞧過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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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灘島是菲律賓,又不是菲律賓,我在這裡的時間大多被美式的觀光客的事物包圍,以至於對「菲律賓」建立起的認知,僅僅是一包青芒果片或一串甜味黑糰子這樣膚淺。我分不清菲律賓人是熱情抑或貪利,畢竟,我連按摩師傅的臉都記不得。

在長灘,凱西追過日出(7STONES 後面即是東側沙灘),我們也一起追過日落,搭的是長灘著名的風帆,當然,也經歷了著名的坐地起價與枯等船隻。但是因為太喜歡了,我們後來又搭了一次,有了經驗,一遇到來攬客的我開口就是連珠砲:「你知道我知道獨眼龍也知道,公道價是多少多少對吧?兩個人,有船嗎?」速戰速決,避免重蹈上次比價比到錯過日落時機的覆轍。那雙眼健全的黝黑小哥愣了一愣,咧嘴一笑,給我一個讚示意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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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穿上救生衣,躺在風帆兩側的網床上,我們迎向海平線駛去。速度逐漸加快,趾頭偶爾劃過水面,冰涼的滋味至今仍銳利鮮明;風穿過耳際,浪花濺起,側肩包拉鍊上現在還有鹽的結晶。來吧,手機擦一擦再次貪心地舉起,這滿目金澄的夕景太美好,凱西和我臉上笑容沒有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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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船就返航了。結果這次出海過早,下一趟才是最好的時機。回到沙灘我想找那小哥,舉目所見全是一樣的黝黑笑容。算了,歡迎來到長灘島。


我將會懷念長灘島什麼呢?這是一趟瑣碎的、不那麼自由的、時間運用效率很差的旅行,是不擅游泳也不愛自然環境的我自己規劃絕對不會選擇的海島旅行。大概也就是因為如此,當我打開腦袋裡的長灘資料夾,浮現的場景是我們結束跳島旅行、揀了條陌生小徑回旅館的路上。

那段路始於一間可愛到不行的水果店,天氣太好,眼鏡邊緣全是耀光,剛離開義式餐廳的皮膚表面還很冰涼,夾腳拖趴啦趴啦,前面和後面都是朋友,暫時別去想誰要去加州或紐約誰又會留在馬尼拉,上一刻鬥氣鬧彆扭,下一刻在沙發上睡得七橫八豎。這一刻,有微風,誰講了一句垃圾話,我們全都哈哈大笑。這一刻,還只是下午,回去還可以跳進泳池甚至睡個午覺,再沒有比這更隨便更美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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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會想念長灘島的風,和那個七彩斑斕的午後。

 

 

 

※ 比較漂亮的照片來自布導的LA電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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