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跑過公園。

天差不多全黑了。平常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在公園玩得差不多了，柏融、小福和糖糖都回家去了，若是剛好遇到比比，戰線就會再延長十五分鐘；不然，妳就會向公園入口的大石頭道別：「大石頭掰掰～～我們今天、也有跟你玩喔！」

但今天是妳開始晚接的第一天。我趕到時，教室裡只剩下老師和妳，妳看到我，一如往常地噴跑過來，跑到一半才回頭，背起老師遞來的粉紅小書包。「她很好喔，」還沒等我問老師便開口說：「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我鬆了一口氣，又隱約有些失落。

「大概是因為我們班包括她有五個在晚接吧。」

有同學陪著，妳一定很開心吧？儘管跟這些孩子才同班兩個月，妳的人緣很好，每次我去接妳，總聽見小朋友們「小乖」「小乖」叫個不停。這個原本是我們在家喚妳的小名。陰錯陽差成了妳學校的代號，我們也因此變成了「小乖把拔」和「小乖馬麻」。哎呀，在跟台南小乖說明這一切之前，妳好像已經正式將「小乖」據為己有了呢。

我們走出學校。妳還是想要看看門口的水池，天太黑了，只看得見六隻金魚裡的三隻。穿過公園時妳問，為什麼天黑黑的，這些孩子還能在公園裡玩？時近清明，今晚的風又冷又急，偏偏車子又停在停車場最遠的那個角落，我想將棉被袋和書包先放上車，再帶妳去買晚餐。「請妳先待在這邊不要動。」我打開後車廂時囑咐，妳卻偷偷鑽過車廂門溜到我身邊。算了。「妳要飛過草叢嗎？」「要！」

我一把抱起妳，跳過停車場旁的草堆，卻捨不得放開妳。

「在晚接教室開心嗎？」忍不住又確認一次。
「開心啊～～」
「把拔這兩個月也很開心喔。雖然有時候我們也會吵架。」
「我們幹嘛吵架？」
「就……哎呀、我是要說，這兩個月陪妳下課很開心，以後可能很難有這樣的機會了，但我會記得的喔。」
希望妳也會記得。
「妳會用力抱抱嗎？」妳聞言張開小手，用力抱住了我。
我幾乎立刻濕了眼眶。

我說得太輕描淡寫了。這兩個月陪伴妳的時間，是我的寶物。從一開始還抓不到相處的節奏，弄得筋疲力竭回家倒頭就睡，到後來和妳一起培養出許多玩伴，甚至我還自詡為大石頭公園的孩子王。火車遊戲、假裝拍照、柱子上的草莓蛋糕、害妳瘀青的滑步機…… 我們在公園裡過得如此開心，我根本捨不得告別。

只是轉折來得太快，太快，我又要回到工作裡，惟有將等妳下課的日常，放進回憶的資料夾。前一天我刻意跟柏融玩得很瘋，跟柏融馬麻聊了很多，卻沒有說，明天起再也不會在公園一起玩了。可能是我在害怕，害怕更遙遠的路途，害怕在新的團隊裡顯得平庸，害怕自己無法像嘴上說得那樣厲害。像一個父親那樣厲害。

我是一個心眼小、愛計較、總是動不動就添加新規則、而且超級愛生氣的把拔。相較於每一天都更加耀眼的妳，我只能躲在權威的面具之後，試著在妳發現我的軟弱前，變得堅強。我以為我必須變強，帶妳變得更好，才有資格說愛妳；但妳毫不保留的抱抱、每天下課朝我飛奔過來的笑臉，都告訴我即使我一無是處，妳仍然愛我。

也許我才是那個需要適應晚接教室的人。謝謝妳，小乖。希望我的軟弱和恐懼就留在今天，成為愚人節的笑話吧。

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