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277頁時嗅到危險的氣味，我立刻安上書籤把「東京鐵塔」闔了起來。

畢竟在封底有位讀者留言說此書讓他在通勤的新幹線上淚流不止，最後還遲到一個小時（去哭個夠？）
「Lily先生，不要讓我這樣哭好嗎？」這位30歲的男性上班族說。
畢竟這是許多人都稱道說讀了會淚流不止的「東京鐵塔」啊。

雖然我是因為永真急制的封面，以及小田切讓的電影才向阿萬借來的。

雖然一開始還把它跟江國香織原著、黑木瞳與岡田准一主演的「東京鐵塔」搞混。

雖然我即使讀到了277頁，讀過了Lily先生一半的人生，還是沒有鼻酸。
為了避免我在熱鬧的週末街頭失態，我決定回家再把剩下的部份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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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鐵塔」全書厚達345頁，但是非常好讀。
讀起來不像是小說，反而有種在看BLOG的感覺。
就是那種閱讀他人以細細碎碎的情節，串連起來的人生故事的感覺。

故事以第一人稱的「我」主述，卻無意深入、渲染情緒。快樂的悲傷的情節三言兩語交代乾淨。
一或許是從寫就此書的年紀回顧，那些記得也好忘卻也罷的情感早已不足輕重了；
二是Lily先生身為文字工作者，卻選擇以最樸素的詞句，忠實地按照時間順序紀錄下這一切。
「完成這本書，有種親手幫老媽好好出殯的感覺」他這樣回答時報出版社的人。

故事最後，在臨危的母親床邊，Lily先生開始寫下本書最開頭的幾行文字。
在想要紀錄下什麼東西時，第一句是最難下筆的。
然而只要開始了，腦袋就停不下來，不斷搜尋出與主題相關的記憶來。
有些甚至是瑣碎到「怎麼會記住這種小事啊」讓人忍不住苦笑的末節枝微。

最後把所有碎片按照順序拼貼起來，就完成了一份故事。
一份由記憶撰寫，雖然是自己主演，閱讀起來卻夾雜著新鮮感的故事。
從現實化為記憶，再從記憶生成文字，終端產品與原料早已大不相同。
這生產過程也就僅此一次。記憶還在，可是無論如何是無法再重寫了。

事實上我也生產過不少這種東西。比如LOLO。比如噗嘻嘻。比如山珍。
與Lily先生自陳「無法再翻開此書」不同，（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還蠻喜歡看自己寫的東西的。
有種回顧自己人生的感覺。
時間久了，有時候還會被自己安排的笑點逗笑，然後就覺得啊當時有寫下來真是太好了。
如果沒有這些文章作證，那個時候壓著心頭喘不過氣的滋味就會像現在一樣，一點不存地在生命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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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這部Lily先生的流水帳自傳。
年紀越長，閱讀他人之人生越容易產生共鳴。更何況是以如此平實的角度。
在看到Lily先生再次與老媽一起同居，逐漸感到拘束而向朋友說「我的反抗期晚了二十年才報到」時，
我臉上泛起一種詭異的笑容。

打國中就習慣於一個人待在家中，一直到大學都等同於獨自生活的我，
從去年搬到這個家後才算是恢復了全家人齊聚屋簷下的「正常」家庭生活。
然而過了甜蜜期，「啊每天都可以看到爸媽真好」逐漸變成了「要是回家都沒人在就好了」。
然後開始為了嘮叨為了空間與家人產生摩擦，真的很像是高中生的煩惱啊。

一旦靠得太近，對親人惡言相向的頻率將大大提昇。
畢竟我們每一個都是嚐過自由自在甜美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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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跟寶寶嬉鬧一陣，關上門從包包裡抽出書，翻到277頁。
來吧。

我哭得超慘。

我並沒有將我媽的形象投射上去。事實上光是想像我們像Lily先生與老媽一樣親暱我就會起雞皮疙瘩，
那不是我家的風格。
我也沒有想到太多外婆。那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別離的重要的親人。
我只是覺得，那麼有活力那麼親切的母親，臨終受到這樣的苦難。我覺得好難過。

開車載著母親遺體時，不斷泛起的細瑣回憶。好難過。

還活著的人對死去的說著來不及說的話，然後大哭，只能大哭。好難過。

這些疼痛直接傳達到我心裡。
我哭得超慘，每隔兩頁就得停下來擤鼻涕。腳邊堆滿厚厚的衛生紙團，觸感是不舒服的冰涼。
Lily先生，（即使是在家中）請不要讓我這樣哭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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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那一天即將會到來，還是會選擇忽視選擇什麼也不做，即使知道終將會後悔。
這是無法動搖的劣根性。
不像「奇想之年」迷亂偏執，「東京鐵塔」以近乎懺悔的恭敬姿態為亡母上最後一炷香。

剛剛我媽回來了，經過房門時照例問我要不要吃蘋果，我照舊「嗯」了一聲。
別傻了，我不會因為看完這本書就衝出去抱我老媽。那不是我家的風格。
我只是在吃裝在塑膠袋裡的蘋果時，老媽叫我早點睡時，把上述風景稍微用力地記憶了下來。
總有一天會用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