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很喜歡Zack Snyder的電影。這傢伙的影像生猛有力，讓Dawn of the Dead裡頭的遲緩殭屍進化成100公尺只要11秒的瘋狗；300和Watchmen以CG作畫，近乎偏執地重現原著漫畫每一格，他招牌的慢動作鏡頭就像R&B歌手副歌最後的隨興花腔，濫情但漂亮極了。他的電影是充滿了各種人工色素與化學物質的垃圾食物，而我就愛吃這一套。

回頭看看，Snyder至今執導的所有電影清一色是改編！Dawn of the Dead翻拍舊版，300、Watchmen分別源自Frank Miller和Alan Moore的圖像小說，前一部動畫「貓頭鷹守護神」亦改編自繪本。因而突顯出最新作：Sucker Punch/殺客同萌原創劇本的罕見。單看華麗預告，很難搞懂這部片到底在搞什麼；看過之後才曉得這次編導一把抓的Snyder真是大展手腳，居然用了另一套語言來說故事—-遊戲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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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稍稍從遠一點的地方說起。誕生至今不過四十年的電子遊戲，始終在苦苦追趕前輩電影的娛樂成就，靠著近年突飛猛進的硬體規格，遊戲的畫面從模仿電影蛻變為媲美甚至超越電影，例如PS3「秘境探險」系列讓玩家彷彿身處冒險電影之中，而那些衝擊就送到眼前的FPS、萬人連線的ONLINE GAME與家機體感遊戲，都提供了凌駕電影的娛樂體驗。結合影像、音樂、文字閱讀與強烈代入感的遊戲儼然已是感官娛樂完全體，如今倒是電影要反過頭來向小老弟取經哩。

電影和遊戲都由模仿現實出發，遊戲卻從一開始就有更大的發揮空間：一排光點加上另一顆會動的光點，就能讓玩家認為自己正在打網球。爾後發展出的豐富遊戲類型，訓練玩家將螢幕圖像辨識為各種瑰麗異境，也逐漸凝聚成遊戲獨有的邏輯：用頭撞磚塊會掉錢；從天空摔下來也不會受傷，但掉進一格洞穩死無疑；當勇者在空無一物的荒野忽然僵直、音樂隨之一轉，大家都知道要進入戰鬥模式開始打怪物了。

相較於歐美遊戲傾向詳實搭建架空世界，再從中模擬一切真實狀況，日式遊戲設定上雖不那麼嚴謹，卻顯然更為大膽。借這幾年很紅的輕小說＆動畫「魔法禁書目錄」為例，故事舞台「學園都市」裡形形色色的超能力者是以強大腦波劃破現實藩籬，創造出Personal Reality＝只屬於自己的現實。聽起來很玄，其實不過是將人類得以閱讀、欣賞創作的能力換了一個說法，亦即你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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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Sucker Punch。本片最奇之處在於如何切換不同的世界觀，開頭如布幕拉開的片廠LOGO已暗示層疊結構，故事從第一層精神病院、第二層夜總會進到第三層的戰鬥場景，各自擁有不同的視覺色彩與現實邏輯，甚至第三層每次進入都有不同背景設定，第一二層則相互干涉、像兩張賽璐璐片重疊透現，端的是熱鬧非常。

Zack Snyder想必慶幸「全面啟動」已幫他教育好了觀眾，不過「全」片仍需以仿科學的儀器與儀式告訴觀眾「來，我們要去下一層了喔」，Sucker Punch可沒管那麼多，蹦的一下就跳到第二層，而當老式唱盤吼出電子重拍、Baby Doll細肩扭動之時，下個鏡頭舞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第三層濃烈鮮明的影像色調與前方矗立的未知敵人。

觀眾永遠看不到Baby Doll跳的舞，那只是進入戰鬥模式的開關。文字上可以說「她的舞就像小女孩屠殺了一條龍那般不可思議」，Zack Snyder便直接把這譬喻拍出來了。第三層的激戰僅是一支舞的詮釋，而整個第二層的緊繃脫逃計畫甚至只存在於腦前葉手術的一瞬間。這種猶如資料夾收納的層級時間概念在「全面啟動」裡也看得到，不過我覺得更近似遊戲中進入選單，無論多兇惡的敵人也會乖乖等你選好道具。

Sucker Punch帶給我很多樂趣。第三層戰鬥場景實在太棒，充分感受到Snyder與他的日籍好友編劇向日本ACG文化的致敬，也能看到西方經典奇幻、科幻元素。女孩們拿著最新銳的槍械從納粹活屍殺到飛天巨龍（我愛死她們極為標準的持槍動作），槍被打掉就抽出武士刀斬開一切（Sweet Pea背後那把大劍從頭到尾都沒用好可惜啊），Snyder流慢動作在這裡簡直成了生產過頭的北海道牛奶隨意傾倒，濫用過頭居然生出另一種自嘲風味。反正我早做好心理準備、第三層多豪洨都能接受，自然每一戰都看得樂不可支，在座位上低聲科科。

（然後後面的人說「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請你不要那麼宅……呃、可以坐低一點嗎？」）

然而離開戰鬥之後，畫面還是很漂亮的第二層顯然就不那麼出色。劇情張力到Baby Doll那驚天一刀後所剩無幾，幾個角色下場很是浪費，最後結局亦不出預料。當然猜測最後逃走的究竟是真人或只是一個想像人格、探討故事結構的多重現實弔詭是有些樂趣。但我想看到的比這更多一些。我不知道這與本片由限制級硬生生剪成輔導級有沒有關係，可畢竟這仍是一部電影而非遊戲，想要說服觀眾，Zack Snyder得準備更好的故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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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cker Punch是拳擊術語，意指令人猝不及防的偷打；也可按照字面直譯，表弱者的意外反擊。這種將遊戲語法強行植入電影的做法當然不是每個觀眾都能理解，卻也衝撞出新的觀影滋味。與童話故事之間的因果關係則是另一層探索樂趣。本片譯名半音半意又轉借了個「萌」字，想拉攏ACG族群之心路人皆知；雖然譯名很糟，但這方向倒也沒錯，因為大概只有熟悉ACG跳躍敘事法的你我，才能盡情享受Sucker Punch的任性魅力吧。

另，在Sucker Punch如此又一部毀譽參半的強烈個人風格電影後，Zack Snyder已接下最新「超人」電影導演一職，目前釋出的卡司十分不賴，不只Christopher Nolan出任製作人，還有「黑暗騎士」三部曲編劇David Goyer執筆劇本。如此組合所創造出的「超人」電影新風貌，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