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 Astier 餐廳時天已經黑了，夜裡還有些涼，皮鞋有點磨腳，不過這並不阻礙我們輕快的腳步，畢竟下午的拍攝工作很順利，剛剛那頓晚餐也令人滿心愉悅。沿著巴黎 11 區乾淨的街道走向不遠的 Parmentier 站，從這裡搭地鐵 3 號線，可以一班車直達歌劇院。

車票用完了，我到櫃台買票，鐵窗裡光頭大叔示意我稍等，然後悠悠哉哉將已經收好準備換班的零錢箱從鎖櫃裡拿出來，賣我兩張。站內通道牆上是熟悉的恐怖片海報，收集海報上白眼女主角的各種塗鴉版本是我這幾天養成的不良嗜好，更棒的是，拍完會額外賺到凱西的白眼數枚。

歌劇院入夜打了燈，很美，拿起相機同時內心一陣後悔，後悔前幾天沒趁著歌劇院日進去免費參觀。算了，還有機會。我們沿歌劇院大道向南走，11 點了，MONOPRIX 超市裡頭還亮著可是鐵門已經拉下來了，巷子裡的小餐館，仍有不少人在享用晚餐的尾聲，經過沒去成的 ANTI CAFE，還有日本人開的パリ不動產，我按了密碼，住處大門噠地彈開，然後關上。

我們在巴黎的最後一晚是一段愜意的路，現在回想起來像是一場真實的夢，有閃閃發亮的輪廓，即使在夜裡。

不過抵達巴黎的那一晚，就全然不是這麼自在了。

悄悄向同事點頭道別後，我拖著行李箱離開公司，計程車擺脫下班車潮奔上快速道路，到凱西家時距離機場接駁車抵達只剩兩小時。我們手忙腳亂地找東西塞東西，等兩隻行李箱都整理妥當，就把剩下的時間全留給啤酒，幫牠梳毛，跟牠說話，努力不去想這一走會有幾天看不到牠。

接駁車來了，女駕駛開車技術很好，抵達機場時間還早，週四夜裡出境櫃台門可羅雀，check-in 完我們上二樓找吃的，在高貴的機場美食街裡，勝博殿居然實惠了起來

出了關，走向登機口，心中仍然掛念著很多，沒什麼即將遠遊的實感。

講歸講自拍還是很三八

（跳一下）

拜長榮直飛航班所賜，13 小時很快就過去。機上看了【傑克萊恩：詭影任務】以及【掃毒】，前者不難看，後者神經病。戴高樂機場晴空萬里，電動步道穿過上下起伏的長甬道，粗糙的乳白牆面像是哪座修道院的地窖，書店裡雜誌封面露點好自在，馬卡龍正妹店員客氣警告別想偷拍她，然後海關小小的而且超級隨便，隨便看看護照就蓋章，半句話也沒問，凱西那一道的甚至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請自行想像）

太久沒到日本以外的國家，一說英文腦筋就打結，更別提到處都是看不懂的法文了。15 分鐘的機場免費網路轉眼耗盡，拿不到服務台的中文導覽，搭電車至二航廈外車站轉車，卻看不懂時刻表也搞不懂售票機，唯有認命排入長長隊伍去櫃台買票…… 坐上 RER 的 B 線往市區時我已是心浮氣躁，雙腳被行李箱困住動彈不得，只能看看窗外風景，等著心情不知何時沈澱下來。

轉車的地方是巨大的 Châtelet 站，這裡有多達 7 條路線交匯，通道指示之複雜可說是一座地下迷宮，回來跟史哥說，史哥說我不是早叫你們不要在那邊轉車。幸好，我是一個成功活著離開新宿車站的人，Châtelet 帶給我的唯一困擾，是小小的紙質車票怎樣也插不進鐵皮票口那一道小小縫兒。

發現自己在巴黎並非一無是處這點稍微讓心情谷底反彈，延續這好的開始，當我從地鐵出口踏上地面，歌劇院大道上的美麗建築映入眼簾（不騙你，這兒聞起來就像巴黎！），我忍不住歡呼出聲，一笑，情緒就放鬆了，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真實感受到自己已抵達法國、踏上傳說中的巴黎。接下來，只要找到大道旁邊巷子裡的住處，第一天的任務就完成啦。

然後我們迷路了。

誰會知道呢？歌劇院大道旁邊的巷群並非是方格式交錯，竟像是魚刺般每一條都斜向延伸、互不相干，一旦選錯入口，就等著繞上一大圈吧。我們在巷子與巷子裡鑽來鑽去，經過了小餐館咖啡店藥局刀械槍砲專賣店以及又一家小餐館，昏迷的方向感仍然不打算醒來。眼看著我們即將走進死胡同之際，一對奶出現了。

呃，正確來說，是一位街角餐館的女服務生走出店攔住我們她胸部好大。她問我們要去哪裡她胸部好大。我報了路名後她指了指反方向她胸部好大，後來證實她的指示是對的而且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胸部好大。

好的，在告別乳神後我們終於找到公寓了，依照郵件指示我按下大門密碼，開了，第二關：對講機，我同樣依郵件按下號碼…… 沒有反應，再按，依然沒有反應。台灣的對講機按下去會響一聲表示你有按到，但巴黎的不會，所以完全無法確認到底是沒人回應還是根本沒按到，最後我氣得亂按一通。一對老夫婦開了內門出來，見我們在對講機前苦戰，老先生還很 nice 幫忙擋住內門讓我們溜進去。好，姑且算是過了第二關，但是沒聯絡上房東，還是沒轍啊。

中庭無奈一枝花

在公寓中庭手足無措的期間又遇到一位大叔，我跟他比手畫腳後以為他說的是「你們要找的房號在 4 樓」，叫凱西帶著行李擠進電梯上樓，才發現大叔剛剛的意思是「我只是個來 4 樓刷油漆的」。最後還是凱西發了漫遊簡訊給房東我們才獲救。

來接我們的是房東太太，是台灣人，她說房間還在打掃，不如我們先把行李寄在她家，然後先去晃晃吃點午餐吧。原來我們的住所在不相通的另一棟，巴黎百年老公寓不得隨意改建，利用螺旋梯中央空間建造的電梯小到僅容旋身，我和房東太太一起搭上去的時候肩膀幾乎要碰到了，超級尷尬。

我們說午餐不知道要吃什麼呢，房東太太說啊附近有間鴨店（任達華的臉浮上我心），很好吃只是有點貴，我帶你們去吧。她帶我們順便在附近繞繞，穿過一座古典花園，巷子裡有美術學校的學生坐在地上寫生，她推薦的另一家餐廳還沒營業，旁邊的櫥窗裡有隻栩栩如生的狐狸標本。

這一區是小亞洲區，所以看得到日式韓式中華等亞洲餐館，甚至珍珠奶茶也有在賣。轉角有一家店大排長龍，「喔，那是賣烤肉捲餅的，」房東太太說，「最近剛開，很紅。」走了約十分鐘，將我們送到鴨店前房東太太便回去繼續打掃了，鴨店裡面黑漆漆的，搞不清有沒有開店，一看門外菜單，夭壽，一套全餐要 35 歐。忍不住換算台幣之後我搖搖頭，太貴了，不如折回去吃那家烤肉捲餅吧。

Grillé 捲餅店裡有四個店員跟很多個客人，左邊的印度師傅專職切肉調理，右邊的黑人小弟熟練地揉麵烤餅，中間兩個白人，有頭髮的負責點餐結帳，沒頭髮的負責包裝遞餐，看起來分工有序、專業帥氣對不對？但是動作好慢。不過大家也不抱怨，默默地等待然後領餐走人。然後這裡一份捲餅要價 8.8 歐，其實沒有便宜到哪裡去。

提著捲餅經過韓國超市順手拿了罐 1 歐的可樂，走回那座古典花園野餐。花園裡有座大噴水池，周圍放了許多沉重的椅子供坐，我們選了兩張一坐下就不斷被水珠噴到，只好將椅子拖到更遠的地方；後來有對男女坐到比我們剛才更前面的位置，竟然不動如山，安穩地交談吃食。正當我們以為剛剛撲面的水珠是錯覺時，他們撐了 15 分鐘之後終於還是受不了換位子了，哈哈，就說那邊會被噴嘛。

中午時分天氣極好，陽光直曬卻不炎熱，一群幼稚園生在老師的帶領下也來花園午餐，在砂石地上什麼也沒鋪就通通坐下了，大部分小朋友的午餐是三明治，有個黑人小孩拿著一包洋芋片猛吃，老師也完全沒制止他，顯然巴黎人的 free style 是從小培養而來的。

午餐後還不到房東太太約定的時間，我們繼續閒晃，進了一間圖書館，裡頭設有售票處，不過我們走進走出、走上走下都沒人攔阻要收票，因而至今仍然不知道那裡到底賣的是什麼票。售票處再進去就是閱覽室入口，我想也沒想就推門進去了，豈知裡面非常安靜，非常美麗，竟一時回不了神。我曾借用過 Flickr 上一張色澤極美的圖書館照片作為活動海報素材，我一邊想著莫非世界如此之小、最終我還是與那張照片裡的圖書館相遇了嗎？一邊忍受著圖書館員的狐疑眼光，在我背後掃來又掃去。

圖書館二樓展示著許多殘缺的古物，好多都似曾相識，但說明牌全是法文根本看不懂，有種不安漸漸在心中蔓延。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到公寓，房東太太帶我們上頂樓小房間安置，順便給了我一項救命法寶：3G 門號 SIM 卡。後來在巴黎的旅程，我沒有一天不感謝這張卡。

臨行前工作忙碌，全無時間規劃行程，我對巴黎行抱持的唯一目標，就是造訪羅浮宮。聽太多人說羅浮宮一天看不完，凱西建議到巴黎的第一天是週五，羅浮宮開放到晚上，不如直接衝吧？等到了當地，我卻發現以這般剛經過長途飛行（以及巷弄迷途）的疲憊身心進羅浮宮，肯定無法靜下心來參觀，這樣對羅浮宮太失禮了。加上剛剛圖書館二樓面對法文說明牌的束手無策，讓我放棄了原訂計畫，還是先去看些只要仰望讚嘆拍照就好的東西吧，比如說，凱旋門。

話雖如此，當我真的走到羅浮宮前，看見那鼎鼎有名的玻璃金字塔時，我還是當場興奮大叫媽媽我現在就在羅浮宮前面啊啊啊啊；穿過杜樂麗花園看見不遠處的巴黎鐵塔時我又大叫了一次，當個鄉巴佬真是過癮。是說，杜樂麗花園裡也有一座大噴水池，周圍一樣坐滿了人，顯然昆蟲有趨光性，巴黎人則有趨噴水池性。

香榭大道的起點處有許多人力車，還有幾台超跑停在路邊，囂張的鍘刀車門印上「計程收費」字樣後武力全失。儘管五月的巴黎日照極長，黃昏依然來得好快，當我們走到凱旋門前，幾乎要錯過最佳的日落角度了，凱西和我連忙跑到路中央，車道分隔線上擠滿遊客對門直拍，我們狂拍一陣後還請隔壁情侶幫忙，留下肉麻兮兮的凱旋門親親照。

天黑了，人餓了，想說來吃個法國麥當勞看看，大麥克餐要價 8 歐一秒放棄，隔壁餐館客人很多，應該不會難吃到哪裡去吧，就很隨便地走進去了。女服務生帶我們上了二樓，我指著窗邊空位說請問可以坐那裡嗎？她竟杏眼圓瞪，說：「不，決定你們坐哪裡是我的工作。」碰了這釘子還不打緊，看菜單時我又焦慮了，這也貴那也貴，最便宜的偏偏是商業午餐，眉頭越鎖越緊，害得凱西也憂心忡忡。在這個 moment，長途移動的疲累、身處異國的不安、無法判斷物價的惶恐全都一股腦湧上，沒想到在巴黎的第一晚，我會坐在餐廳椅子上近乎崩潰。

在這個自己把自己逼到極限的臨界點，我翻到菜單上一頁，那裡寫滿了單點的排餐等餐點，全都 20 歐起跳。20 歐啊，將近一千台幣呢……「一千塊的牛排，你吃不起嗎？」腦子裡忽然有個聲音說。我想起那一次在布魯日，為了省幾歐的配料結果乾吃牛排吃到好膩。「出國玩，不就是花錢買開心嗎？」那個聲音又說，不是小乖的聲音也不是阿萬，是我自己的聲音。

凱西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前一秒我還覺得 17 歐的套餐貴死人，下一刻卻決定要單點 22.5 歐的鵝肝牛排（還加點一杯 4.5 歐的紅酒）。我只能說，真的是一念地獄、一念天堂啊。而像是要給我正面鼓勵似的，那盤牛排真是好吃，鵝肝也香滑，紅酒比套餐附的好喝多了，啊，不過套餐甜點提拉米蘇非常非常讚，至今想起來兩人仍回味不已。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第一天晚上就把自己逼到極限然後超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享受了美味的晚餐後，我們愉快踏上返途，經過迪士尼專賣店門已經鎖上了，裡頭的顧客還在狂掃【冰雪奇緣】週邊商品；下去法雅客逛了一圈，摸到小巧的 2DS（見下圖）但沒看到好奇的 NOKIA 手機。入夜後的杜樂麗花園關上大門，我們繞著圍牆走，工人正在為路燈柱補漆，還有兩個俊秀青年高高站在花圃邊上，有說有笑地尿。

回過頭看，遠方的巴黎鐵塔忽然像被電到一樣顛狂閃爍。

有點想買，但歐元定價比台灣買 LL 還貴……

少女時代在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