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著筆，皺著眉頭，面對著記事本上一整個空白的五月。

經過了六七分鐘，鼻塞得嚴重的他往前翻頁，四月的每日記事上密密麻麻載滿了各式注記：「1900 OLD BOY 老男孩」、「加班」與一個不太愉快的符號、「預約掛號！」、「牛仔褲面交 ＄350」、「排骨便當」（下頭用紅筆補上了「很難吃」）……這幾乎可以算是他的日記了。也多虧了這些小注記，平淡的每一天稍微有了點立體感，稍微可以辨識了。運氣好一點，這裡會衍生出一兩篇文章，可以讓他貼上那個一打開就會自動播放SHE的歌、回應少得可憐的部落格。

「但是他媽的，」他很少罵髒話的，「我就是想不起來上個月到底幹什麼去了！」這原本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只消在睡前稍微動動腦子動動筆桿，然後再花幾秒鐘掃視一番就能闔上本子安心睡去。當然他曾經漏記過幾回，也許因為一個亟需趕工的案子，也許替朋友送行的徹夜狂歡……不，要是真如此特別，不用寫下來他也會記得。也許他就是睡著了，而那些空著的日子看來就像這理由一樣平淡無奇。然後原本不同的晚餐與回家路線與其它，就這樣被洗刷成一樣的蒼白，像屍體一樣的蒼白。

而他坐在這裡，望著殯儀館越想越氣。說真的，記錄下這些紀錄最大的意義在於「連貫」。他不喜歡中斷這項簡單的任務，並且逐漸轉化為一種貪心的收集癖好，這也是他花去一整個禮拜，苦苦在腦海中打撈的原因。天啊！整整七天…不，加今天八天了！他竟然花了這麼多時間，只為了那些一聲不吭就從後門溜走的細節！吃了記憶的悶虧，又不能找自己的大腦討公道，他窩在牛角尖的最窄處，完全忽略了跳過那一個月，從今天開始重新作筆記這個解套的方法。

「算了吧，你明知道那些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還花了這麼多時間成本，值得嗎？」總算有一個理智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從投資報酬率的角度切入開始勸說：「再不設立停損點，等到你願意放棄時鐵定輸得更慘。」然後是個比較激昂的聲音：「難道你要有了那些注記才能證明你活過這個五月？你寧願相信隻字片語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存在？」他剛想辯解，卻作不得聲。「可是…」「看開點吧，真的。」那聲音變得溫柔許多，「畢竟，忘掉了就是忘掉了，別給自己太多壓力，退一步就有海闊天空。」他沒有回話，可是眉頭已經舒緩許多。「最根本的解決之道，就是再也不要紀錄下這些無謂的瑣事。既免了中斷的缺憾…」聲音還頓了一頓製造氣氛：「…也就此擺脫了痛苦的根源吶。」

他終於放下了筆，把本子丟進垃圾袋，然後洗了一個幾天以來最爽快的澡，出浴室時還因為哼歌哼得太忘我，以致一腳踢歪了床架。當下雖然痛得流出男兒淚，他還是笑得很開—-畢竟連日的煩惱已經一掃而空啦。關了燈，沒花幾秒他就在炎熱、沒有空調的小套房中沉沉睡去，人睡著時眼睛是閉上的，房裡又這麼黑，所以怎麼能怪他完全沒瞧見從床底斜斜伸出、那隻腐爛見骨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