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婚禮,也關於我二姐

我二姐小的時候有對張清芳一般的八字眉,看起來很衰。

夾在過度亢奮的長女和自以為聰明的么弟之間,二姐一向很安靜,笑笑的,默默作著家事,而且被大姐打超過三次才會發飆還手。在那段家人顛沛流離的歲月,二姐也在某一刻離開舊家,幾年後卻搬回了對街。那間五樓的公寓裡有一隻姐姐們從巴里島抱回來的木雕鱷魚長凳,有隨地大小便的寶寶,有大姐嫁人後也失去靈魂的衣帽間,還有貪圖縮短通勤時間、一週兩天睡在地板上床墊的我。
 
二姐早修了眉毛,也把運氣修好了。她不再體弱多病,搬到現居後同男友住在我隔壁房間,總是笑得很開心。而,我明明記得她上次說這事時還是大半年前,哪知道這天一早當我睜開乾澀的雙眼,外頭傳來大姐呼喝外甥、二姐招呼新祕的語聲。這一天,我二姐要嫁人了。
 
 

婚宴地點很熟悉:上次大姐訂婚的地方。一想那已經是2005的事了,如今外甥抓著劉備鋼彈四處奔,大姐和大姐夫也長得越來越像了呢。先行抵達餐廳的我搬了幾罈白酒上樓,三舅一家隨後也到,負責禮金大業的三舅媽坐鎮中央,我擺妥婚紗照和大相本,展開簽名用的海報,再灑上一些花瓣便大功告成。
 
接著分放各桌名牌。我始終擔心自己到現場才知道座位分佈會誤了正事,上次大姐文定我雖然也是招待,可楞頭楞腦兼牙還疼著,賓客幾乎都是三舅帶的;幸好這次來賓組成份子並不複雜,我一邊在心中背誦座位區塊,忽然有人搭我肩膀,回頭是二姐男友小黃,他幫我別上招待的名牌,後頭舅媽笑說欸真大牌還讓新郎幫你別。他快手弄妥就要回休息室,「謝啦,」我故意說得很三八:「姐夫~~」我頭一次這樣叫他。
 
不過說實在的,我應該別的名牌不是「招待」,而是「媒人」才對。
 
事情是這樣的。國中的我因為長得太像大雄,有天回家被一個小流氓叫住,他應該還在念小學吧,在幾步外惡狠狠瞪著我,說:
「拿錢來。」
「我沒錢。」
「少騙人,拿錢來。」
「我真的沒錢。」
 
我們對峙了一小時。一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比自己還小的搶匪,一個覺得就這樣放過肥羊很丟臉,只好一直耗在那裡。最後我全身而退回到家把這件事當笑話講,想不到我那疼子如命的媽大驚失色,立時要我去學防身術,兩個姐姐也順便跟去。當我們踏入庫倫街二樓狹小跆拳道館時,皮膚黝黑的小黃穿著雪白道服站在那裡,這個館裡武功僅次於教練的大師兄,就這樣闖進我二姐生命裡。
 
你看,是不是託了當年我的膽小的福?XDDDD
 
好些年後,大姐回家吃飯總愛說:「小黃小黃,你知道當年我妹看到你回家跟我說什麼嗎?」「欸妳很賤耶!」不顧二姐怒斥,大姐公佈解答:「她說『我覺得那個男生好帥喔!』啊哈哈哈哈哈~」
 
然後聽過好幾次的小黃笑得憨直。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會讓人輸到脫褲子的麻將俠。
 
 
 
不知道是年紀大了人也油條起來,或者是西裝帶來的專業加成,疏導賓客意外順利,好久不見的親戚和各霸一方的董事長們陸續就座,舅媽開始清點禮金,所有亂跑的小孩都被抓回去,燈光一暗,我爸牽著二姐緩緩步出。我和大姐站的位置不好,視野全被頭擋住,忽然我意識到他們停在那裡是我爸將姐姐的手交給姐夫了,喉頭一緊,轉頭看大姐早已淚流滿面。
 
 
 
 
燈光旋即打亮,欸快擦乾眼淚,一個專業的新娘弟弟是不允許這麼愛哭的。我退回到禮金桌前,站成圍事一般,三舅急急過來對我悄聲說他們那桌幫我留了一個位子,要我沒事就趕緊過去吃,別餓著了。
 
事實上,當天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我沒吃飯整場站在那裡。我有吃,且吃了不少,只是中途又進來兩位客人,我跳起來好不容易幫她們安插了座位,顧慮等下又有狀況實在不能安心吃飯,索性站著了。餓是還有一點,可是在舞台側邊能夠隨時支援的機動性,以及掌控全場的安定感已經足夠。
 
這是一個自私自利、有時候真的很爛的弟弟,唯一能為二姐做的事。
 
而我的媽媽呢,用的是唱歌。
 
而且中途還換了衣服上台唱第二次。沒見過丈母娘在喜宴上換裝的,整個當作個人演唱會在搞啊張太太!
 
 
當張媽以一襲黃金聖衣登台,全場都倒抽了一口氣
 
老母多麼俏皮
 
兒子差點睡著(欸
 
 
說到唱歌,因為家母的關係,當天大概全蘆洲的歌唱冠軍都來了。就連小黃也在二次出場時引吭高歌,一首「阿飛的小蝴蝶」嘹亮動聽,全場喝采。
 
 
 
 
都這麼喜歡唱歌的兩人,卻曾經水火不容。
 
幸好,這一刻,每個人都開心笑著。
 
當日稍早,小黃率眾進門本以為人牽了就可以走,沒想到說好不整他的新娘授意準備了五道難題,由大姐漏夜準備道具,我指頭還殘留著檸檬汁的酸味。不過題目沒考完,因為時間快來不及了新娘在房裡大喊後面統統跳過,遂讓新郎單膝跪在門前,大喊三次新娘的名字我愛妳。而他喊的名字是陌生的,因二姐婚前算命說必須改名才有好婚姻,就改了。
 
 
依序排出歷年兩人出遊的照片,超難的。(感謝克勞蒂提供遊戲)
 
 
嬉鬧結束,接下來就是辦正事了,點香,祭祖,而金鍊子依舊是開關,一掛上二姐就伸手要衛生紙了。我沒事,還挺得住,直到小黃牽起二姐,跪在父母面前。眼淚以驚人的速度滾落,我必須摀住嘴才不會讓手上的相機錄進雜音。母親牽起兩人的手,老淚縱橫,說,媽媽很對不起你們,一直給你們阻擋,媽媽真的很對不起。
 
我從不道歉的媽媽,不停向她的女兒道歉。
 
而我和知道二姐為了這段感情吃了多少苦的大姐,像是要幫她宣洩一樣,泣不成聲。
 
 
 
 
幸好,下一刻,每個人都開心笑著。
 
小黃沒有哭。他一直是一股穩定的力量,讓人覺得有他在,一切都沒問題。
 
所以才值得把二姐交給他。
 
即使他在婚宴最後灌酒喝掛,還被我直擊蹲在大姐夫車邊抓兔子的無助背影,依舊不損我對他的尊敬。真的。
 
而這場近在身邊的婚禮籌備之繁瑣、兩代價值觀的磨合也都在現場開心氣氛中被忘卻。我好像百貨公司要打烊,居然站在樓梯上向每個合照完要離場的賓客鞠躬說謝謝。可是我真的很開心,看到喜宴辦得那麼順利成功,看到那麼多淚水和笑容,看到我二姐最美的一天。
 
看來上了年紀不只是前列腺,淚腺也越來越柔弱。好險,我的姐姐都嫁完了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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